这个学期上小说单元,有《林教头风雪山神庙》。为了拓宽学生的视野,除了将教材、教参中对于水浒的赞誉告诉大家,也把刘再复先生对于双典(《水浒传》《三国演义》)的批判介绍给学生,引起了同学们激烈的讨论。
课堂上,方得珺对刘先生的主要观点都做了梳理,认真研究观点之间的逻辑联系。何雅琪则提出,双典的源头在民间,如果刘先生对双典的批判是正确的,那么是否可以说双典中的黑暗面也是源自民间。刘馨宇认为,刘先生对双典的批判过度了,无视双典中好的地方,也没有提供一个更现代的视角,比如可以像高晓松那样,把三国看作一个公司。何凌宇熟悉《三国》,他认为刘先生对三国人物的观点并不符合小说实际,刻意对小说正人物的正面特性进行负面描述。不过,在他为杀妻招待刘备的刘安辩护时,方得珺强烈抗议:他怎么不把自己煮了!
课后,我让大家再深入思考一下,写一篇读书笔记,有话则多,无话则少。重在思考。这里选几篇发出来,文字除了明显的错误外,都不做调整,以展现学生的实际思考。
以学生的水平和阅历,当然很难真正理解刘再复先生,但我相信,他们一定会在阅读中体会到那种强大的思考的力量和怀疑的精神,而这些是教育中最重要的地方。这次化学诺贝尔奖获得者、日本科学家本庶佑接受记者采访时说:“基础性研究虽然很重要,但不要太相信教科书,要常常持有怀疑的态度,这一点很重要”。
刘再复:“我只管真诚讲述,不求实用意义”
胡艺锋
“三国水浒是中国人的地狱之门”
刘再复先生说最黑暗的地狱是人心的地狱,双典便正是这种。他认为双典中盛行的“目的重于手段之风”是极坏的,这影响着中国人的处事之本与世道人心,并且这种影响是极为消极的。相比起以“造反有理”“替天行道”来掩盖自己的目的,以“厚黑”作为升官发达之道,刘再复提倡的是“手段大于目的”,并将其作为一种人生真理。
我认为,与其说双典是将中国人心向地狱的推手,不如说双典是当时社会落入深渊的底层群众的长期创作结果。一味将近代中国人心的一步步颓疲陨落的罪过施加于双典之上,并不是一个具有说服力的观点,一个将民间故事整理创作的作家,居然要背负上“推人心往地狱的骂名”,这显然无法令人信服。文学创作一方面是作者主观意识的创作成果,另一方面也是社会时代的侧面写照。有怎样的时代背景,自然就会产生怎样的文学作品。正如鲁迅的作品,只有在民国的动乱时代中才最为合适;亦或是革命文学《红岩》,倘若将其放到民国之前,便会与时代格格不入。因此武断地将时代发展的结果施加于某一个体或创作成果之上,可能都欠妥当。
“我不认同反抗者的 专制人格”
刘再复对于在文革中所受到的压力的表述很多,他眼中的专制包括专制人格、专制制度、专制语言、专制氛围等层面。曾身处文革的他对于无处不在的群众专政的感受很深,当时专制氛围下随时可能被点名,随时可能被“揪出来”的毫无安全感的日子让他明白大民主原来是大专制。也正是在这样小心苟活的日子中,他发现了“红卫兵”身上具有的专制人格。专制人格每个人都具有,但没有掌权时便是“暴民”,掌权了便是“暴君”,这就是为什么封建社会的革命领袖在革命成功后转变为暴君,进而造成了中国朝代历史的不断更迭的结果。根除“专制——造反——再专制”的循环,惟有在人格上下手。
不论是中国历史还是世界历史,都不乏底层群众武装起义的事例,譬如中国的陈胜吴广和太平天国,都是最初以反专制为口号迅速壮大势力,由无一例外是以”称王”作为了命运的转折点。昔日在总统府中的洪秀全,或许已经将在广东时的革命目标抛之脑后。底层人民的起义由于文化教养的缺失将内心的专制人格进一步放大,并最终在革命的洪流中吞噬自我。正如刘再复所言:“我同情造反者对专制制度或专制权利的反抗的同时,却不认同反抗者的专制人格。”中国千百年来底层人民内心强大的忍受力与深藏的专制人格,构成了矛盾的个体人格,也让中国古代的历史进入了周而复始的循环。
“返回古典”:从机器与商品的统治中站立起来
西方的文艺复兴的“返回古典”是为了走出宗教的统治,让人“获得解放”,刘再复的“返回古典”是对机器和商品时代的反抗,也是对后现代主义的一针见血的批评。他提倡的“返回古典”不是返回复古,而是从时代中国人的需要对中国古典重新开掘并进行现代性的提升。他说他的许多成果,都是通过“返回古典”得出的,这其中便包括《双典批判》。
别人问他“返回古典”对于现在的中国有什么现实意义?他的回答意味深长——“我只管念佛,不管行佛。我只管真诚讲述,不求实用意义”旅居海外的他,更能没有束缚地吸收中西文化,以己之见为祖国未来建策。
当下的中国发展正逐步迈入变革期,如何在保证发展速度的同时提高质量考验着决策者的智慧。近三十年来中国走的发展道路,是自成一派的道路,未来三十年怎么走,意义重大。刘再复凭借其缜密的思维,大胆的构想,提出了中国未来将会走“现代化自式”,这是基于中国千年的人文传统的自信,也是根据中国建立起的强大社会主义经济体系的合理推测,还是总结中国近代的曲折苦难历史顺从“苦难兴邦”的历史规律得出的猜想。
刘再复的哲学思考,大概还是倾向于以“为现实生活服务”为目标,通过文学创作,向大众更多的传输者自己的思考。“我只管真诚讲述,不求实用意义,”或许只是他的自娱之词,漂泊海外,虽对祖国种种不平心有耿介,但对祖国的情丝毫不减。做思想的学问,从来不能求回报,可真心去做,也总归有回报。
世道人心之殇
疏琇婷
《三国》、《水浒》一直是人们心目中的经典名著,享有很高的地位,关羽、武松等人的英雄形象,也早已深入到很多中国人心中。刘再复先生却在此时写下《双典批判》,认为这两部书是人心的地狱,将原本纯朴的人心推入黑暗的深渊。他的观点固然有可取之处,未免也过于片面。
人心是复杂的,人性本恶,自古使然。早在远古时期,就有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战争,尸横遍野、流血漂橹,生存的严酷竞争使人们拥有了残酷、暴力的基因,为达目的不择手段。此后历朝历代,勾心斗角、阴谋诡计、残酷暴虐之事层出不穷,只要有欲望,就有斗争,就有诡计与残酷。世道人心,早已有黑暗的存在。双典的出现,并不会给这样的世道人心再增添几分阴沉,它只不过是这种人心的产物,是这种世道的反映罢了。没有双典,还会有许许多多的民间小说,它们来源于生活,也映照着生活。
《三国》《水浒》中虽然有许多诸如封建专制、歧视妇女、轻视生命的糟粕,但也存在着一些为人称道的美好精神,例如诸葛亮的智慧与忠贞、赵子龙的勇、关羽的儒将风范、青梅煮酒的英雄浩气、梁山泊的义、鲁智深的仁,这些美好的品质,也一代代流传后世,塑造着人们心中的勇气与正义。今日思之,仍觉英雄之气扑面而来。
其实,《三国》、《水浒》不过是两本水平很高的民间小说,爱它的人视之若珍宝,恨它的人弃之如敝履,是非对错,人心自有道德的标尺。世道人心之殇,来源于人性中的黑暗与生活中不断的竞争。纵使这样,也依然有人仍坚守着本心,耐得住寂寞,正如鲁迅先生所说:“我们从古以来,就有埋头苦干的人,有拼命硬干的人,有为民请命的人,有舍身求法的人……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做家谱的所谓‘正史’,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辉,这就是中国的脊梁。”世道虽黑暗,也掩不住这种人性的亮光,珍惜它们、学习它们,不是比讨论双典是否败坏人心更有意义得多吗?
《双典批判》材料读后感
王晓雨
读了刘再复先生针对双典提出批判的材料,我还是很震撼的。震撼于被称为双典的《三国演义》和《水浒传》,均作为我国四大名著之一,自是经典,是传统,但在刘再复先生眼中,它却是中国人的“地狱之门”,这也引起了我很大的思考。
阅读了材料的部分观点后,细细回想原著中的情节,突然发现好像的确如此。双典中的不合理也渐渐浮现出来。
首先是造反,《水浒传》一书开篇便宣扬了“官逼民反”的思想,但通读全文,我却发现,林冲面对权势者一再相逼,步步忍让,最终也只能被逼上梁山,典型的反映无路可走,社会黑暗的现实,这里显示的造反是替天行道、人心所向。所以林冲的造反是有理由的,但也只有林冲的造反是有理由的,其他人呢?像李逵、武松等,他们的行径就很令人发指了,不管是排头杀人,还是把四岁的小孩切成两段,他们的行为好像就在表达:凡造反都是合理的,不管出于什么目的,什么手段,哪怕滥杀无辜都是合理的。在水浒的描写中,只要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,无论任何卑劣黑暗下流的手段也被合理化,在这里的替天行道已经变成部分人的无法无天及仇欲的宣泄。这边是一种不合理。
再者,我也认为,双典对于女性有着很深的歧视。三国更多是对女性的利用,如貂蝉,她是王充的玩物,吕布董卓的猎物,最终却能杀董卓毁吕布。水浒则是杀戮,这是对女性极大的蔑视,且水浒中的女性要么是荡妇,以潘金莲为代表,要么就是凶悍的动物,又或者,就是像扈三娘那样毫无感情。双典中的女性都是没有自主性的,或者说,她们不是女人,只是物。这一点也让我义愤填膺。
再读双典,虽说发现了很多的不合理,但我也认为,他不像刘再复先生说的那样充满了黑暗,我们还是可以从中汲取到精华的。比如刘关张的桃园结义情,刘再复先生认为他们是因利益结合,这一点我并不认同。三国所传达给我的,是他们三人那种一路走来可以过命的兄弟情义,那不是利益,而是一种志同道合。就拿我们自己来说吧,现在的我们,作为一名高中生,面对着繁重的学业任务,朋友这一角色就显得格外重要,汪洋题海我们一起做,漫漫长夜我们一起熬,心仪大学我们一起考,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,做着共同的努力,也终将站上同一个战场,能说我们也是因为利益而“勾结”的吗?我倒认为,正是这种陪伴,这种并肩作战,这种志同道合,才让这份友谊更加深刻,更加难能可贵。
我知道,《双典》的争议其实有很多,但无论他是什么样的双典,既然能作为经典,能作为名著,必然有它的价值。对于阅读经典的我们来说,所要做的,就是发掘这些价值。对于传统,我们取其精华,去其糟粕,这才是更好地传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