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档 案

这场雨落了半个月也没歇气。我在一片乱雨声中,偶尔从一堆旧纸和新闻里抬头起来,望望门外的雨,和隔雨与我相对的夫子庙。夫子庙是以前那些教书的先生和读书的后生供奉圣人的地方,他们把割得方方正正的冷猪肉供在夫子的画像前,然后磕头行礼,然后退回自己的书房念那四书五经。四书已经没有什么人读了,夫子庙现在是校史馆,陈列一些和学校有关的照片、文字,证明着学校不凡的过去。这些照片和文字也叫做档案。

我的工作之一就是整理档案。有一个暑假,我和七八个人一起整天就坐在一大堆发黄的旧纸上,干着挑挑捡捡的事儿,任务是找出有价值的资料存档。符合标准的那些便成了档案,而其他的,我们撕碎后扔进身边的废纸篓。

一些写满了字的旧纸偶然成了档案,躺进价值十几万元的密集架,享受人们给予纸的最好的待遇:空调、干燥机、两层磨砂玻璃、有人服侍(这些人叫做档案管理员),一个连人都羡慕的环境。落入纸篓的另一些,等着被一辆垃圾车运走的命运。这些命运对于纸来说全是意外,而其实,在它们最初被一支笔写满黑色或是蓝色的字的时候,命运就已决定了。一只手和一支笔很偶然地赋予纸几十年后的结局。

成为档案的旧纸有些进了夫子庙,它们在橱窗里高挂着,随时准备迎接某个参观者惊羡的目光。它们证明历史,同时几乎也就成了历史。

档案便是指那些使能够我们见证历史的事物。文物也是档案,比如在我对面的夫子庙。然而历史真的会有见证吗?时间如雪,一层又一层盖过印在雪地上的人迹。雪化的时候,足迹也就不存在了。任何事情发生过之后就不再发生了,就像窗外如注的暴雨中任何一滴雨水,下过之后就不再下了。

档案也有自己的时间。我想每过一些时候,我们都要进行清理,以免柜子里的档案泛滥成灾。一批又一批旧纸变成了档案,然后,一批又一批的档案依然变回毫无意义的废纸。变来变去中愈走愈远的是时间。

我很意外地干上了整理档案的工作。说实话,对于年轻人来说,这个工作有点单调和乏味。我常常走出办公室,面向着夫子庙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在圣人牌位面前长跪不起的老童生,或者是跟在孔丘的车后,和他一起知不可而为之的弟子。我不知道在曾经存在过的时空里,哪一种情景才是真实的。而若干年后的人在猜测现在的生活的时候,会不会也有我今天的迟疑呢?因为变来变去的档案早就虚构了历史。

同样,夫子被夫子庙虚构了。

我偶尔在一片乱雨声中抬头,我看见在亮晶晶的雨水背后,夫子庙两扇朱红的门关得很紧,就像一个老人紧紧闭上了嘴。

1999到2000年,我做了很多资料整理的工作。先是学校申报示范高中,后是档案升级。那时的工作,周一到周五是各干各的事,周末就组织很多人整理资料。一麻袋一麻袋的泛黄的资料就堆在会议室的地面上。现在想起来,还能闻到纸里的灰味。当时写了这篇稿子,登在晚报的“月光城”栏目。一晃就是近二十年过去了。前几日,看到“月光城”也推出公众号,遂想起这第一篇登在此栏目的文章。

不过,现在行政楼换了地方,夫子庙的门也改了向。站在行政楼上,是看不到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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